五彩线线,装了草药的荷包和油饼卷糕。
这是武威孩子们的端午。
糯米、红枣、葡萄干、蕨麻,炸油饼做油饼卷糕。
这是武威成年人的端午。
在一次次戴着五彩花绳的期盼中,孩子们变成大人,大人逐渐老去,端午节的习俗继续传下去,孩子们胖而圆的胳膊上,赫然是最最鲜艳的花绳绳。
端午节的油饼卷糕,也成为武威人翘首期盼的一种节日限定食物。
并不是原料珍贵到只有在这十天才有,而是主妇们只有端午节才会制作这种食物。在过去的很长时间内,全家人的口腹之欢,是跟主持家务的主妇心情挂钩的,但逢了节日,就算再懒散的媳妇,都必须打起精神,像参加一场没有裁判的比赛,精选原料,提前布局,务必要在节日当天圆满得像花园里开的牡丹花一样,满心满瓤儿,溢出来最好。
虽然新疆曾经出土过全国仅有的文物“粽子”,说明粽子这种食物在全国的普及程度是如何深入,但西北人民在对粽子的改良中,将无处可寻的粽叶找到替代品——油饼,进而产生一种食物,这说明人们真的是在踏踏实实地生活——每一天每一个节日都不能放过,要彻底地过好、过旺。
河西走廊上的食物,略一深思,都能找到来路。
陕西的甑糕因着电视剧《那年花开月正圆》中频繁亮相,被人们追捧,糯米中夹杂着深红色的枣泥和葡萄干,又烫又软又甜又糯,这样的食物也确实担得起被人们如此深爱,被武威人称为“米糕”的甑糕是油饼卷糕中的主角。
葡萄干是吐鲁番的,红枣是临泽的金丝小枣,或者是若羌枣,肉厚而甜,这都是丝绸之路上流通了千年之久的食物,方便,易得,而且品质又如此的好。至于糯米,因为确实不是此地所产,制作的人委实也没有什么发言权,当然,只要是糯米就可以了吧。
到了端午节那天,正式的工作拉开序幕。
主妇天不亮就起床,将泡好的糯米和大米装到甑这样的容器里,一层糯米一层红枣葡萄干蕨麻,这样一层一层摆好后,小心翼翼地将甑下面的锅子里装半锅水,利用水蒸气蒸熟甑里的米糕。为什么这种食物被称作甑糕,恐怕也跟它的制作工具有着莫大的关系。
这是最原始的做法,如今电饭锅、高压锅是如此便捷,如若不是为了本土文化发掘,再没有人选择这么费时费力的做法。
炸熟的第一个油饼要先供奉祖先。有些地方还要捏上一个小面人儿放在锅沿子上,叫“看锅猴儿”。不过丝路饮食历史研究者、兰州财经大学教授高启安认为,这个名字应该叫“看锅侯”,就像姜子牙封神一样,炸制东西时封一个“侯”,让他老老实实地保佑着这一锅热油不要烫伤人。
这是一种朴素而有趣的万物有灵的世界观,可以说,延续和贯穿了千年的时光岁月。
北方的食物搭配,在轻淀粉重蛋白质蔬菜的现代营养学体系中似乎格格不入,尤其陕西、山西、甘肃这种淀粉大省,流行诸如“凉皮碗坨是道菜”“土豆馅儿饺子”“油饼夹甑糕”的吃法。
但对油脂、碳水、糖的渴望,刻画在农耕文明后裔的血脉之中,只待某个合适的时机,比如端午节的油饼卷糕,比如糖油馃子,都可以立即引爆这种原始冲动。
武威的米糕比甑糕更柔软,水分更充足一些,蒸熟后洒上红糖水或者蜂蜜,将所有原料搅拌均匀,趁热夹在炸好的油饼中,滚烫的油饼和黏糯的米糕之间很快融为一体,油饼是脆的,米糕是软的,脆与软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抗,咬一大口,香甜可口。
武威人经常会用“油饼子夹肉,福不可以重享”警醒自己,这是形容一种溢出日常的奢侈生活,大凡人家是不敢这么吃的,这种福气太外露,太招摇,与谨小慎微的农耕文明的传统不符,但油饼卷糕是略微高于生活的,可以被允许的一种享受,人们在某个安全的框架之下,在夏天盛大的热气将来未来之际,与邻居们分享自己的食物,坐在村头大槐树下,“共话桑麻”。